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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4章 往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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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4章 往昔

江靈殊那一肯定, 讓靈衍一顆懸著的心頓時安放下來。

“你還想繼續聽我說下去麽?”她輕聲問道。

江靈殊仍是點頭。

靈衍方才所言,不過是由一個模糊的答案又牽扯出了更多更雜的謎團,在這背後仍有許許多多的事情是她所想不明白的, 而關於她的事情,她全都想要知道。

橫豎她對她的情意不會因她的身世過去而有任何變化, 就算聽到更驚人的事,又還能如何呢?

見對方面無異色, 靈衍才又開口緩緩講道:“你應當聽說過禹戰相繇的故事罷——相繇乃上古兇神, 是九首蛇身的怪物, 為大禹所殺後,其血液流淌之地又生出了無數精怪妖魔。而那其中有一妖族, 在漫長的歲月裏逐漸與人通婚,形成了半妖血脈的一族, 善幻術蠱術,及許多獨門妙法,其首領從‘相繇’之名中取出一字,以‘魔繇’二字命名了這一族。”

江靈殊聽得一楞一楞——怎麽說著說著……還跟上古兇神扯上關系了?

這些事實在太過玄妙神秘,讓她一時難以接受。

靈衍看她神色糾結, 連忙說道:“這前半段都是神話傳說裏的故事, 後半段我自然我也不信,但魔繇族的的確確是以相繇作為自己的先祖,並以這個故事來解釋自己一族的由來……真真假假,我亦無從分辨, 只是從源頭講與你聽而已。”

“沒事……我明白的……你, 你繼續說便是……”江靈殊微微頷首, 撫著心口道。

“後來……據說是因與外界關聯太多,妖的血脈愈發稀薄, 魔繇族便因此退居西南深山密林之中,開始了血親間相互通婚的習慣,以保血脈精純……接下來的事就都和蘇樾長老所說的一樣了——與淩霄派那一大戰之後,我族向西北行路至此,以數十年的時間在此築造了安身立命之所,對外隱去了前身的由來。不過為了讓後人不忘始祖,他們還是在地宮裏刻了九首蛇身的壁畫,並於地下泉水中立了一尊相繇像……而纏繞的藤蔓則是如今的圖騰,可示於外人前,這一是因為藤蔓與蛇在形上有相似之處,二是因‘繇’字也有茂盛之意……”

靈衍一口氣說完這麽些話,悵然之餘,亦有一種忽然間如釋重負般的輕松。

“那若家……又是怎麽回事?”

“若家……”靈衍輕嘆一聲,“母親對我講我們這一族的過去時,曾說過,百年前北上的途中,有一戶約數十人的家族在一處山谷中發現了堪稱避世桃源的寶地,他們覺得在那裏繁衍生息,應當終有一日可以重興魔繇族曾經的盛狀——”

“但我族,卻只想尋個隱蔽遙遠之地安穩度日,所以兩方就此分別,一南一北……不過臨行前,他們約定,留下的人將以那山谷中盛放的紫藤花為圖騰,而繼續前行的則以野藤作為徽記……以便日後若是相見,可認出彼此本為親族。”

“竟是如此……竟是如此!”江靈殊不由驚呼道,“怎麽會有這麽巧的事……這麽說,你剛進若家不久便——”

“是,”靈衍點點頭,“我進若家不久,便已確定,他們正是當年北上時途中留在山谷中的那一家族。”

頓了頓,她又沈吟道:“你還記得月染衣說若家‘天生的病弱隨著血脈代代相傳’麽?還有若青錦所說的若家人的‘執念’,以及‘她本不該以那畸形之身活在這世上’?”

“我,我記得……”江靈殊回答,“對,她們說的好多話,我那時都想不明白,所以……那些究竟都是為什麽?”

“我夜探若府正廳時,看見了近百塊靈牌,上面無論男女皆為若姓,無冠夫姓的寫法,且許多夫妻二人的名字,竟也十分相似……那時我便知道,若家當年,的確是抱著重興魔繇族的想法才留在了那裏,也因如此,他們一直堅持著從前血親間通婚的習慣從未變過,而之後若青錦與月染衣的所言,則更讓我確定了這一點。”

靈衍沈沈嘆道:“我只以為那不過是個百年前的故事,卻沒想到,兩方的後人竟會真的相見……但卻是在那樣的情況下——一方看著另一方最後的一朵花徹底雕零,就此湮滅,不得相認。可憐若青錦及其他許多若家人,都或許正是因若家內部血親通婚才會生得如此病弱短命,若家說到底,也終究是覆滅在了他們一廂情願的執念裏。”

“這其中,竟有這麽深的淵源……”寥寥數語,江靈殊卻覺得像是聽了一個很長的故事一般疲乏,不由扶著欄桿坐了下來。

怪不得,怪不得與那老怪相鬥時,靈衍會說出那樣奇怪的譏諷之語……怪不得她聽說要上淩霄派時,看起來一點兒都不高興……對了!

江靈殊立時問道:“那時候,你我要去淩霄派的時候——”

靈衍平靜地與她對視著道:“是,是我心虛不願去,所以在宮中找了個僻靜的寒潭浸了半夜,最後強撐著爬回去,又在炭火邊烤了許久,果然大病一場,病得比我想的還要厲害。”

她苦笑一聲,搖了搖頭。

“半夜……你,你就不怕把你自己病死!”江靈殊震驚怒斥道。

“我怕,我當然怕,”靈衍握住她的雙手,“我怕我就那麽死了,便再也見不到你……你知道嗎,那些天,我一直深陷夢中,夢到兩個似有情仇糾葛的女子……我看著她們,想著你和我,就這麽撐了過去……我無論如何也不想與你分開!”

“可最後,卻還是足足分開了一年,”她自嘲一笑,“當真是聚散離別終有時。”

江靈殊張了張口,想要出言安慰,對方又道:“我這一族的前塵往事,我已然說完了。其實自在這裏定居之後,我族與魔繇族除了血脈之外便已再無關聯,只是將許多從前的所知所識代代相傳了下來,本想就這樣安穩度日,卻又遭逢大難……”

江靈殊隱約預感到,她接下來的所言,怕是要與白家有關,不禁脫口問道:“白溟之死,可是與你有關?”

靈衍的神情陡然一滯,接著卻又無比坦然道:“是。”

心裏像是有什麽東西,轟然坍塌。

“你,你不該……”江靈殊顫聲道,“衍兒……你……”

她不清楚靈衍一族與白家究竟有何恩怨,可再怎麽樣,白溟總不會是策劃或參與的人。

她這樣做,與那些不分黑白只顧自己快意的覆仇者又有何區別?

就算忽略這些道義上的事,只為她本身著想——此舉無異於在江湖上掀起一陣風浪,或許會被魔繇教那樣的不軌之徒抓著機會趁亂作惡也說不定。

她都不敢去想象,最近這些日子江湖亂成了什麽樣子……

種種這些思慮,最後皆凝聚為一聲質問——

“你為何非要這麽做!”

“為何?”靈衍不解地輕笑一聲,“靈殊,你出身名門、家庭完滿、吃穿不愁,可知我也曾與你一樣無憂無慮?”

“若不是以白家為首的一批人當年突襲我族,我們何至於要在這不見天日的地宮裏躲躲藏藏?!”

她聲嘶力竭地一聲喝問,令江靈殊不由呆住。

“我,我不知道……”

“你不知道,那便好好聽我說完,”靈衍邊講邊在橋上緩緩走著,“那時我族因功法獨絕招式奇異,聲名逐漸傳入中原地帶,並與中原門派的弟子有所往來,可後來卻不知怎地,漸漸被傳出了‘魔教’之名來……欲加之罪,何患無辭?再之後,便是白家聚了數百武林精英來此,打著懲奸除惡之名,做盡燒殺搶掠之事。”

“怎麽會……”江靈殊心內一片混亂——靈衍所說的白家,與她及江湖人所熟知的那個白家,當真是同一個嗎?

“這世上從來就不缺道貌岸然之徒,如白夜山莊這般滿門皆是的卻是少見。比武大會時你所用的‘定神丹’,定也是白家所贈罷?可那藥與這匕首一樣,都是出自我們這裏的東西——白家拿著搶來的東西裝腔作勢,豈不是惡心至極?”

她越說越恨,一掌擊在湖上,瞬時激起近半丈高的水柱來。

“可白溟……”江靈殊本想說白溟是無辜的,但又覺得自己身在旁觀之位,說出這樣的話未免有些太過可笑。

果然,靈衍更加憤怒,轉頭反問道:“白溟無辜,白家現在的人也無辜,那難道我們就活該受那樣的滅族之難?那一戰,我全族四分五裂,活下來的,大都是當時本就在地宮裏的人……我們一家在外作戰,無力抵擋之後,我爹帶著我和我娘一路向東南方向逃去,可卻在途中歇息的破廟裏被他們發現——那時,花為裳,也就是醉霄樓前一舞的那個女子,她的母親和妹妹與我們一道同行……為了保全我與我娘,她們和我爹先走了出去,而我與我娘則躲在香案堆放著的雜物後不敢吭聲——”

她忽地抽泣起來,斷斷續續地說道:“可,可當我看見,她們和我爹因未能敵過那十數個人而死在對方劍下時,我,我還是差點兒叫喊出聲……是我娘緊緊捂住了我的嘴,我們才沒被發現……她自己則咬著唇,直到咬出了血……”

“從那時起,弒親滅族之恨就已經深深紮根在了我心裏……而直到如今,我做的事,也抵消不了此恨分毫!靈殊,你告訴我,若換做是你,你能做到只恨那些人而不恨白家所有人麽?你能做到,忍住覆仇的欲望不動他們分毫麽?!”

江靈殊無言以對,只能顫著手,去為她拭凈幾分淚跡。

“其實,我知道白溟是無辜的,”靈衍眼神空洞地望著她,像是在自言自語,“我利用了他的善意與信任,同為裳一起設計殺死了他——我永遠也忘不了,我用這把匕首傷他時他的神情——那樣的震驚,我從未見過……”

“而覆仇也並不像我所想的那般快意,我只是殺了一個白家的人,卻不是當年做下惡行的白家人,我無法質問他嘲笑他,看他從訝異到悔恨……我能得到的,就只有那一抹震驚,僅此而已。可我還是要做,即便我感覺不到喜悅,能讓他們也體會至親被人殺害的痛苦也是好的,你說,是不是?”

她扶著江靈殊的肩搖了一搖,眸中有一絲夾雜著困惑的瘋狂。

“衍兒……”

“若非我的祖母與師父的母親是舊相識,或許我早已不知在何處流浪……”靈衍又自顧自地講道,“母親的病,我很清楚……”

“到了鳳祈宮與你相遇之後的日子裏,我總能暫時忘卻那些不願回想的事情,我該謝謝你,靈殊。”她的眼神重又清亮起來,“或許白溟的死,是我太急了些,可我先前說過,我實在不想任何人任何事阻隔在你我之間,我想要趕緊報完仇做完自己的事情就回去找你……而且,我私心想……這樣一來,那個所謂婚約,也絕不會作數了。”

“那個婚約,我本就……”江靈殊長嘆一聲道,“衍兒,我也不知該從何說起了,若說我覺得你做的是對的,我實在說不出口……可要我說是錯的,我又覺得,自己既從未能經受你所受的苦楚,不該如此妄斷……我對白溟並無情意,可我承認,我的確同情他,他本不該是受你報覆的那一個……但你,我最擔心的,始終還是你、只有你,你能明白麽……?”

靈衍驟然楞住,淚如泉湧。

江靈殊望著她的眼睛,一字一句道:“你從前所受過的苦痛、背負的恨怨,我未能與你一同承擔,亦不知如何才能化解,可往後的日子裏,我絕不會再讓你一個人。”

她想,她要一直陪著她,不讓她再做出更錯更危險的事,也不讓她再覺得孤獨。

“靈殊……”一直強壓在重重偽裝之後的脆弱赫然噴發,靈衍囁嚅一聲,撲入她懷中放聲而泣。

如果可以,她不願背負這血海深仇,也不願體會覆仇後的痛苦,更不願一人接下全族的希望。

她只想,和她兩個人,自由自在地於這世間並肩而行。

靈衍其實怕極了,怕江靈殊知道了這些事後,會討厭她、鄙夷她,最終與她分道揚鑣、徹底決斷。沒想到她雖不認同自己的一些行事,卻還是願意陪著她走下去。

她能擁有這樣的女子,何其幸運。

“靈殊……”靈衍抽抽噎噎地擡起頭,睜著一雙水汪汪的淚眼望著對方,“你,你不覺得我殘忍無情,不覺得我無可救藥嗎?”

江靈殊為她拭著淚,語氣溫柔,帶著一絲悲憫。

“殘忍無情、無可救藥,又如何呢?”

靈衍怔住,有些不解,默默地聽著對方繼續說道——

“若你所作所為該受刀山火海之刑,我願與你同下地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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